在《平凡的世界里》,路遥有一段描述矿工洗澡的情形:“现在,中午十二点入坑的工人,正陆续走上地面。他们在通往井口那条暗道旁的矿灯房交了灯具,就纷纷进了浴池。这些人疲倦得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沉默寡言地把又黑又脏的作衣脱下。有的人立刻跳进黑糊糊的热水池,舒服得‘啊啊’地呻吟。有的人先忙着过烟瘾,光屁股倒在作衣柜前,或蹲在浴池的磁砖楞上。所有的人都是两支烟衔接在一起,到处听得见‘咝咝’的吸气、‘扑扑’的吹气以及疲劳的叹息声。”
在煤矿工作是与大自然作斗争,时刻面临瓦斯、顶板等各类安全风险,其特殊性决定了从入井那一刻起便要如履薄冰,时时刻刻精心细心,绝不能掉以轻心。每当结束了一班的工作,洗澡这件事对于矿工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洗过澡后才算结束一天辛勤的劳作,洗过澡后一群工友们吃饭喝酒才香,洗过澡后才能看到自己快乐的样子。
孩提时代洗澡是个模糊的记忆,大约是母亲将一个塑料帐篷挂在屋里的晾衣绳上,然后在里面放一个大木盆,烧好热水倒进盆里,母亲用手试试水温,再让我钻进帐篷的木盆里洗澡,冬天屋里有炉子,也不觉得冷,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洗澡神器叫浴罩。
再大一点的时候,父亲就带我去矿里的澡堂洗澡了,慢慢的我学会了先洗头,再撅起肚皮把毛巾放在肚皮上搽肥皂,再用毛巾将全身搽满皂液,到了上小学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洗澡的熟练工了,有时还能帮父亲搓搓背。我对于煤矿真正的认识也是源于澡堂子。对于大多数矿工子弟来说,上了学的孩子就等于半个“小大人”了,洗澡就变成了自己的必修课。那时我家住在九龙岗矿旁边,每到周末,几个小伙伴都会相聚去矿里的澡堂洗澡。看澡堂的老大爷总是先放我们这群孩子进去,还特别叮嘱别把水弄脏了,下井的职工还没洗呢。那时感觉洗澡就是周末最快乐的时光,每到固定的时间,那个清水池子里都是一大帮孩子快乐的笑声。
说是洗澡不如说是玩耍。当时大人们上窑洗澡都会在旁边的池子,开心地看着我们,时不时地调侃下大家,或伸手在我们脸上画上一道“黑胡子”,或走来在我们身上划拉一下,大家也不刻意地躲,最多捧一捧水还击一下。这时笑声、嬉闹声充实着整个澡堂子,看得出那个时候也是大家最开心的时刻。有时,偶尔一个大人会找出自己的孩子,丢过去一块肥皂大喊一声:“快点洗好回家吃饭。”那个孩子定会无比开心地跑过去替爸爸搓背,那时我们都会看到他们开心地笑着,露出一嘴的白牙。其他的孩子也在等待,如果能够从分不清相貌的黑脸下找出自己的父亲或者亲戚总是一件无比自豪的事,一般大家都是能找到的,因为我们早就计算好了时间,洗澡的时候就是在等候。
参加工作以后,我作为一名职工对于洗澡的理解更加深刻了。刚进矿的时候,矿井还在基建,浴室还没建好。实习的时候矿上组织我们去张集矿井下参观学习。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不是井下的参观,而是上窑后洗澡时一个同事不慎滑倒摔了个仰八叉,将旁边的石凳子都撞飞出去了几米。据他后来回忆,来自南方的他不习惯大家“坦诚相见”地泡在一个池子里,有点慌!他小时候在厂子里洗澡都是一个一个隔间的淋浴,而现在的他早已习惯下池子泡一泡了,遇到相熟的朋友还会互相搓一搓背。
记忆中有一次,矿工会组织采煤队家属来矿下井慰问,我作为采煤队工作人员全程陪同。为了迎接家属们的到来,采煤队的兄弟们早早在井下开始准备,巷道洒水扫地,支架楼梯冲了又冲,给家属们展示最好的一面。但当家属们到了工作面,看到亲人们时:工友们笑着,笑得流出泪;家属们也笑着,笑声中夹杂着哽咽。工友们走到了自己爱人身边,不敢用手触碰他们,只是像看着至宝一样盯住他们,老婆却不管丈夫身上的煤灰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丈夫,很久之后大家才分开。不知何时一个家属说了一句:“老公辛苦了,以后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尽最大努力把家庭照顾好,让你有精力干好工作!”最后离开的时候,稍显木讷的工友们心疼地告诉爱人:以后别来了,煤灰油性大,沾到脸上不好洗净,在家把孩子看好。
矿上也曾组织家属到井口迎接职工升井,大家开心地走出罐笼,这时一个工友说了一句:“谁家的小孩子来井口干嘛?”也有认出自己孩子的,不敢用脏的手抚摸孩子,我听见其中有个孩子说:“爸爸带我洗澡。”一瞬间,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时间也好像在此刻进行了倒流。
现在的我在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带父亲和儿子一起,来矿上的浴池泡一泡澡,让老人重温一下过去的回忆,让孩子感受一下企业的温暖!(朱廷)
(本文为“书香淮河能源”读书征文活动一等奖作品,作者为煤业公司潘二矿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