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月光的喜爱源自儿时,那一轮或银盘一样或一弯镰刀般的月亮高挂天空,静静地看着人间,月光洒落,将村庄照亮,将我小小的心照亮。
月亮总是突然出现的,一抬头,就看见了它。有时在山边,有时在树梢,有时在屋顶上方,有时又藏在云层里。一年四季,只要是晴朗的夜晚,我总能看见月亮,也能沐浴月光。春天的月亮似乎是为了应和季节的鲜嫩,月光洒落时,大地一片朦胧,那些被月光覆盖的新鲜的生命,有一种说不出的绿意。夏天的月光是热情的,饱满的,圆润的,抬头远望,目光所及之处皎洁一片。星星在天空眨着眼睛,月光在人间倾听人们夏夜里的谈天说地。秋天的月光最为恬静安详,舒适温柔,像极了母亲的面容。那是一种历经春雷,夏阳之后,洗尽铅华的成熟,月光洒落,丰盈的土地,成熟的庄稼,堆满笑容的脸庞,都是最动人的风景。冬天的月光清冷白净,像一位素女子,尤其是落雪过的夜晚,大地一片苍茫,月光一片苍茫,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月光和白雪。
我知道月亮离我很远,月光很近,夏夜的时候,人们忙碌了一天,晚饭后会在院子里乘凉,大人们谈论家长里短,小孩子闲不住,踩着月光,一会儿玩捉迷藏,一会儿踩影子,一会儿捉蚂蚱,玩累了就缠着老人讲月亮上的故事,追问着嫦娥是怎样奔月的,幻想着自己赶紧长大,就能翻过一座座山,爬到最高处,那样就可以摸到月亮了。有时候,也会追着月光跑,萤火虫在菜园子里飞来飞去,我也跑来跑去,偶尔会抓住几只,握在手心里,闭上眼睛,不去偷看远方,心里默默想着,要把月光和萤火虫一起抓住,放在窗前,陪着我进入梦乡。
乡村的月夜,大多是静谧的,纯粹的,清冷而坦荡,柔和又神秘。一片银色的月光落下,炊烟熄灭了,鸟雀归巢了,玩累的孩子也进屋了,只有月亮的清辉如轻纱般笼罩着静静的乡村。月色下的房屋、庄稼、小路、河水、群山静悄悄的。此时,如果站在窗前,望一眼外面,乡村就是一首流动的诗,而月光就是那个写诗的人。月夜偶尔也会喧闹起来,那是在一场大雨过后,池塘蓄满水,青蛙们忍不住跳了出来,在青草边、荷叶上、黄豆地里搭起了舞台,开起了演唱会,它们“呱呱呱”的声音,并不美妙,却唱得兴高采烈,把这乡村的月夜装扮得有声有色。
月光不是人间的东西,却照着人间,它能洞察到人间的温情。记忆里,有一些久久不会散去的温暖就发生在月夜里。应该是刚上一年级的时候,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往窗外一看,亮堂堂的,以为天亮了,赶紧起来,来不及洗脸,背起书包就要去上学,还埋怨奶奶没有早点叫醒我。奶奶见状,赶紧说,天还没亮,才凌晨四点多,是外面的月光好。我不相信,非要去学校,奶奶无法,只好起床陪着我来到学校。我们走到学校,几个教室门都紧紧闭着,从窗户往里看,一个人也没有,我这才回家,安心睡下。后来奶奶偶尔和亲朋好友讲起此事,也是满脸的微笑和慈爱。也许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件很小,很平常的事,可于我而言,那是奶奶对我无条件的爱,在我小小的心灵里流淌至今。
月光被捉住了,它都没藏起来。有一年的中秋节,大家吃过团圆饭,在院子里聊天,看着圆圆的月亮,铺满大地的月光,我突然想把月光收藏起来。就找来一个玻璃瓶子,打开盖子,放在月光下,又拿来语文课本,翻开书页,也放在月光下,收集月光。尽管第二天,瓶子和书本里什么也没有,我依然相信月光是来过的。
长大后,很少认真看过月光,每天匆匆忙忙,偶尔想起月光,也没有小时候的心境了。城市里的夜晚和白天一样明亮,我时常分不清哪些是灯光哪些是月光。可我知道,月亮一直在那里,月光也一直在洒落,它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周而复始,不知疲惫,以不同的形状照耀人间。因为月亮懂得,万事不能皆圆满,有圆有缺才是生命的常态。
今夜,月亮高挂,我没有张望,窗内的灯光把桌上的半杯水填满,我知道,月亮是遥远的事,而月光是最近的,可以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