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在黑夜中,梦到工广上的高大井塔,我们在西街吃牛肉汤,在单身宿舍里喝闲酒。记得那年秋天,我来到张集矿,对于刚刚兴建在西淝河畔的这座现代化特大型煤矿,还没有认识到她的意义,正是这座在最困难年代崛起的矿井,开启了淮南矿业第一轮大发展的黄金时代。我非常庆幸见识到了这个伟大的时代,也为亲手参与建设而感到自豪。
那时真的非常苦,我非常清楚地记得第一个月到手工资仅有142.3元,交一交家庭的基本用费,预留一些自己的生活费用,也就没剩什么了,大家真的就是怀抱信念建大井。
从洞泉基地回矿,是一段非常艰难的路程,若坐公交车至少要换四趟车,先从泉山坐3路车到蔡家岗,然后坐20路到凤台,再转农村班车到花家湖,又从花家湖坐三轮车才到张集矿,车费也不便宜。
室友家邦是个会想点子的,他打听到了条“免费”路线,便开始带着我开启了“顺风车”之旅。从淮南西站绕围墙进站,大摇大摆地上车,然后在张集站下车,又顺着铁道走出来,没花一毛钱。每到星期天下午,后面几节车厢全都是三工区的人,检票员见到我们,即讨厌又无奈,有时气不过,遇到像我这样胆小怕事的,就强行收走一块两块票钱,让我心疼好几天。从张集火车站到矿上,坐那种摩的或三轮车,每人一元,这是免不掉的。有时我们四个人一起讲价,三块钱就拉到矿上,可以省下一块钱。工人们在家带的最多的干粮是干馍,这种食物久放不坏,贤惠的女主人会撒上芝麻、梅干菜之类的,不光顶饿,味道也是真香。
年轻的矿工也有两大乐趣,一是下班后到三楼放映厅看香港武打片,二是一起聚餐。说到聚餐,酒菜确实很寒酸。我们常聚到一起的朋友有家邦、谋钱,还有一个喜欢踢足球的黄毛小伙。小伙姓王,名字记不大清了,他是接父亲班的,砌碹队的,年龄不大,他的头发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呈现自然的鹅黄色,我们都叫他“金毛狮王”,从背影看,还真有点巴西球星卡洛斯·巴尔德拉马的意思。酒有啤酒、白酒,啤酒是凤台的州来啤酒,七毛钱一瓶;白酒是蚌埠大曲,二块五一瓶,一般是家邦买的。下酒菜都是大家各显神通筹到的,有家邦从家里带的蒸咸肉;有谋钱在矿门口的菜市淘到的猪心肺,然后加工成火锅;我就到食堂里打两个菜,一块钱的萝卜烧肉,六毛钱的青椒鸡蛋;“金毛狮王”没有钱,就厚着脸皮蹭饭,说到时候给我们表演节目。但“金毛狮王”的酒量很差,喝完一瓶啤酒,就把持不住了,当场炫他的球技,他能把矿泉水瓶子在脚尖上颠个十来下,我们都说他这技术参加国足也绰绰有余了;他还会玩三张牌的小魔术,能瞬间把红桃A变成梅花K,还伴随着鬼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助了酒兴。那时真穷,但也真快乐。
又是一年春天,望峰岗大井开始重建,作为谢李老区的望峰岗井,号称城中之矿,吸引力非常大。这是一座千米深井,建井技术要求非常高,我们这些人派上了大用场。那时不少三工区的人都调到了望峰岗井,大家的收入也空前提高。我是助理工程师,第一个月开到手的工资,差点不敢相信,足足比六年前翻了20倍,井下的工资更高。我们聚餐也变得大手大脚了,选煤厂门口有家餐馆,是我们的定点饭店,他们家的烧土公鸡、腊猪蹄、牛肉锅子都是我们的最爱。喝的是迎驾银星,这是大别山刚推出来的一种名酒,档次不低,口感还好。一部分人也开始在田家庵买房,最早的是家邦、谋钱等人,买的是淮南的第一批商品房,当时十几万的房价,也不是普通老百姓买得起的,但是咱矿工就是有底气买。没过两年也我在市区买了房子。
到我去了西部安装分公司后,我们聚会的次数就变少了。每次都是家邦召集,他干的还是老本行,但已经晋升为掘进区副区长了。那天,他开着崭新的凯美瑞来接我,在洞山徽州府安排了大桌,上的全是好酒好菜。
我夸他:家邦,搞得不错啊,上二十年口子窖,这一瓶酒钱,顶得上咱们那时小半年的工资。
家邦也笑了:我也想不到啊,当年我们多苦啊,干张集大井,天天吃干馍都快吃吐了。
我说:是啊,但张集那段日子却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家邦说:你那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寡汉条子一个。
我不禁感叹道:短短二十年,人生如沧海桑田啊,一晃我们都要老了。
家邦说:别费话,喝酒喝酒。